专访《北方一片苍茫》导演蔡成杰：跟我去北方吧，那里正下着雪。

文| 嘉栖

“这片子20号上，可能21号就下了，大家就随便看看得了。”

这是FIRST青年电影展首席执行官李子为在《北方一片苍茫》媒体看片会现场的“调侃”。

“电影就要上映了，您心里会有什么（票房上的）期待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在看片会结束第二天上午接受娱乐产业（ID：yulechanye）记者专访时，《北方一片苍茫》导演兼编剧兼片尾曲作者蔡成杰笑笑说。

就像影片本身戏谑荒诞的气质，似乎关于它的一切人和事儿，都不按常理出牌。

比如40天完成剧本，9天完成拍摄，只有两个专业演员；比如题材生猛，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克死了三任丈夫的小寡妇王二好阴差阳错被迫“成仙儿”的故事。有北方农村的众生相，也有人性复杂的幽暗面。简而言之，这又是一部“竟然”能过审的电影。

然而，就是这部影片，获得了去年第11届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剧情片、最佳导演两项大奖。今年2月，又拿下了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虎奖；而就在前不久则入围了台北电影节“最佳新导演奖”。

到底是尽露锋芒。

而坐在眼前的蔡成杰导演，身穿FIRST标志性的黑T，显得平和谦逊，但说起关于电影的种种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，甚至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儿。

想起刚刚路过走廊的时候，蔡导小心地提醒我小点声儿，因为那些为今年FIRST影展筹备而彻夜未眠的工作人员正在补觉。

分明是一群对电影如火热情的人儿。

九天，哪那么容易？

40天写完剧本，9天完成拍摄，再加半天空镜，可能大多数人一听这制作周期，就会想当然的认为这部电影“不靠谱”。

可听闻制片人焦峰为此卖掉了爱车宝马，导演也拿出了多年积蓄，似乎又对他们多了几分敬意。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们都供职于央视。

世人都偏爱悲壮的英雄胜过平凡的勇士，似乎只有壮士断腕、义无反顾才配得上称之为“梦想”的电影。

但蔡导透露，其实从央视辞职到开拍电影是一个相对温和的过程：“中间大概有一年半的空闲期，我们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一拍桌子，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，然后辞职拍电影。”

不过，拍电影这个念头却在蔡成杰心里住了9年，甚至是19年：”高中那会儿我是学画画的，当时还想当个画家，不过也没考上美院，后来就去念了广告系。慢慢地接触到了电影，觉得它的艺术表现力非常强，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”

毕业后，从做旅游卫视节目到央视普法栏目剧的编导，从能够碰到机器到能自己编写剧情，蔡成杰十多年来一边积累着经验，一边在寻找着能够拍电影的机会。

当然，拍电影最核心的原动力来自于他对生活的感触：“我相信所有从事艺术创作的，肯定都有表达的欲望，都有话想说。对我来说，电影就是一个很好的出口。”

就像《北方一片苍茫》的故事即来自于蔡成杰的老家，河北平泉。那些乡野的奇闻逸事，是他每年回老家时父辈们的谈资。作为从这片土地走出去的人，自然也对家乡的世事变迁以及人情世故多了几分思考，从而成为他创作最原始的素材。

不正经的剧组，从无到有：与人和，与天斗

蔡成杰坦言，其实他工作之余写了不少剧本，但处女作之所以会选择回到家乡拍摄，是因为相对容易实现：“在地方上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帮忙，而且环境也熟悉，能够节省成本；而现实主义题材，也是我对于生活的一种思考。”

所幸的是，他有一支很好的团队。在终于下定决心要拍电影的时候，他找来了曾经的朋友。

担任摄影师兼制片人以及片尾曲演唱者的焦峰，是他央视的老搭档，也是他志同道合的好哥们。事实上，拍这部电影正是两个人酒桌上聊出来的；而剧组里服装、美术大大小小的部门老大也都是他台里的老朋友：“大家都很熟悉，就是抱着一起搞艺术的心态在玩儿。”

想来，之所以能9天就完成拍摄，和团队之间的默契配合和高效运作不无关系。

当然，在正式开拍之前还有一个月的筹备期。包括女演员田天也需要下乡体验生活。作为片中唯二的专业演员，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她，提前住进农家，同时还得学习萨满舞、手语、开金杯车。

而“最难的就是找群众演员。”蔡成杰说道，“当时我们住在镇上的酒店，老板娘很热心，一听我们是拍电影的，需要找演员，就给我们联系了当地扭秧歌的一个大姐。我们那天还没起床，大姐就来敲门，问我们要哪些人？等我们洗漱完，出去一看，大厅已经站满了人，那场景，壮观啊。当下我们就开始撕剧本，交到他们每个人手中。”

至今说起这一切，蔡导还是难掩兴奋之情。

除了要搞定素人演员，还得与天斗。大年初八，电影开机，零下20几度的天气，“像这些电子设备，到那儿都得完蛋儿。没办法，电池只能揣在怀里捂着，到现场生火烤一下再开拍，拍完立马收。”

但即便拍摄环境如此艰苦，他们对于镜头的要求一点儿都不马虎。

蔡成杰说起一件无奈又有趣的事儿，片中有一个重要场景：一棵树，一辆金杯车。

“我们开始拍的时候没下雪，后来拍着拍着就下雪了，就商量着把前面那场戏重拍了。然后临时招来一大队人马，穿着镇上买的那种大棉靴，拎着箱子就出发了。结果到那儿一看，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地。树呢？没了！大家都傻眼了。原来那树啊，好巧不巧就在前一天被锯掉了，还被锯成了好几段。”

说完，他哈哈大笑，就好像此刻那棵树就倒在他眼前。 

荒诞的“魔幻现实”，只是因为故事需要

就是这么一个不正经的剧组，共同创造了一部”不正经“的电影。

4：3的画幅、黑白色调、固定机位、长镜头、主观镜头，超现实主义， 有关于这部电影的种种形容，早在去年7月23号在FIRST首映之后，就成了圈内热议的话题，并且被称之为“魔幻现实主义”。

“其实当时我写的时候，并不觉得它很魔幻。我只是想用不同的形式去表现这个主题，而这一切的根本，是以故事为基础。我是根据内容定的形式。”

回到影片本身，《北方一片苍茫》讲述的是“克”死了三任丈夫的寡妇王二好，带着聋哑的小叔子，无处安身。为了找到住的地方，她只能“招摇撞骗”，却因此而误打误撞成了“活神仙”。

在烟雾缭绕，白雪皑皑里，你能感受到北方冬天肃杀泠冽的刺骨；在村民们各自为利，冷眼旁观时，你能看到他们的麻木和愚昧，在王二好假扮“神仙”行善时，你能感受她内心的坚忍和不甘。

而正是为了更好地突出这个故事，蔡成杰和焦峰经过现场反复勘景的尝试和探索，最终确定了4:3的画幅来展现：“我想让画面更集中，因为这样才能传达出更多的东西。

而影片的黑白色调，在苍茫大地中，则赋予了其诗意的美学色彩。一如片名的空灵意境，白茫茫大地真干净，却不知掩盖了世间多少的恶，也消散了人们心中仅存的良善。

除此之外，影片中不乏黑色幽默的戏谑之处。因为底色悲凉，所以才更要轻松以对。蔡成杰说他不希望观众带有悲悯的主观关怀去看待这一切，甚至会带着鄙视：“我希望能够给观众带来一种复杂的观影体验。在你感到伤心的时候能让你苦笑；而当你笑的时候，内心又带着酸涩的感觉。”

能让大家看到，不就是一件很好的事儿吗？

不过，就像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即便你是导演，也无法决定和掌控每个观众的观感。所以，当一部电影制作完成，面对广大受众之时，所得到的反馈肯定各不相同。

有人爱之如贻，有人不屑一顾。而这样的矛盾，或许在《北方一片苍茫》上会更加突出。因为它的假不正经，因为它的与众不同。或许，这也是为何会有开头这段对话的原因。

真的这么不乐观？

未必。

只是大概清楚每部电影都有它自己的命运：“每个导演对作品的想法都不一样，从筹备到开拍再到上映，这是电影应该有的命运。在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，我都尽力了。对我来说，能够放映，和大家交积极流，就已经很知足，也很庆幸了。不是吗？能够让大家看到不就是一件很好的事儿吗？”

是的，在滚滚商业大潮之中，像这样带着艺术气质的独立电影本就偏居一隅，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只能委身地下，而现在能够通过网络、小型放映会，甚至通过艺联上映，能够和更多的观众见面，已然是一大进步。

因而，或许比起票房，更让蔡成杰感受到拍电影意义的，是能遇到可以互相探讨的观众。

“在塔可夫斯基电影节上，映后我遇到一个60岁的老太太，她跟我聊今村昌平，聊《楢山节考》，聊人性的表达，哇，你知道这种感觉。在鹿特丹的时候，有一个荷兰籍的律师，就说你的电影很像《红楼梦》啊。我就问你怎么知道《红楼梦》？他说是因为他在翻译。就因为电影，我们有了这些联系，是不是很奇妙？”

37岁出道，不算太晚

当然，因为电影，除了和观众交流，蔡成杰还认识了更多热爱电影的人。

不得不承认，从去年参展，获奖，到今年走各大电影节，一年多来，他的人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。

“可以说，我从以前籍籍无名的想拍电影的人，到现在认识FIRST这一群人，在电影节上也认识了很多导演 ，很大程度上排解了我创作上的孤独感，至少不像以前那么焦灼了。我们都是因为电影聚在一起，而以前就是我自己孤军奋战。”

除此之外，认识更多的人也改变和丰富了他拍电影的想法：“这段日子看了很多其他国家、地区的青年导演作品，意识到原来不同文化环境里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可以是那么的不同，我还能去做更多的尝试，不管是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。这是一个学习和思考的过程。”

确实，即便是在内地电影市场，青年导演的崛起都是无法回避的现象。同属FIRST系的忻钰坤、张大磊、周子阳等，包括正在热映的《我不是药神》导演文牧野，都在市场上各有斩获。

谈及此，蔡成杰坦言：“关于青年导演的现状，大的方面我不太好谈，只能以我个人感受而言。我想大家的第一部作品都是非常艰难的，就像我是抱着第一部作品就是自己最后一部作品的心态去拍的。现在能继续拍电影，第二部、第三部甚至更多，会比之前更有自信。但还是得卯足了劲，全力以赴才行。”

他透露，下一部长片大概已经筹备了半年，但具体都还没定，处于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状态中。

37岁出道，如今才算入了正轨。看着眼前已经“白发丛生”不太年轻的导演，忍不住好奇，不像80年的啊。

“哈哈哈，是不是白得太早了。”

“还好还好，电影拍的不算晚。”

临了，替一直想拍电影的朋友问一句：“拍电影是一件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事儿吗？

“嗯。需要啊。勇气，决心，学识，机会，技术，拍电影需要很多东西。但你只要是很深爱一件事儿，真的热爱电影，就谈不上坚持或者勇气 ，因为你一定会倾向于自己的内心。这是在你生命里绕不开的事儿，你一次一次细小的选择，都在慢慢靠近它，一步步走向这条路。这个过程就算很漫长，也不会是痛苦的，我很开心啊。”

果然，应了保罗·柯艾略所说的：只要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，全宇宙都会助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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